南方財經全媒體記者施詩 李依農 上海報道

回顧3月，全球銀行業經歷一段充滿危機的困難時期。包括硅谷銀行在內的一系列銀行風波，令本就承受著通脹與利率上升壓力的全球經濟雪上加霜。究其原因，穆迪分析首席經濟學家Mark Zandi在接受《全球財經連線》專訪時表示，此番銀行破產風波由眾多因素所導致，但也有一些更廣泛的力量在起作用，其中包括利率上升為銀行系統帶來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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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得益于政府的支持與托底，Zandi認為，銀行業危機已度過“最壞時刻”；不過，鑒于中小型銀行以及銀行系統與金融系統仍處于巨大的壓力之下，未來，更多銀行陷入危機也不無可能。

步入4月，隨著全球銀行系統從一系列倒閉風波的沖擊中逐步恢復，美股市場又將如何演繹？Zandi指出，雖然美國經濟陷入衰退的風險很高，“我們正處于高通脹與高利率的環境之中，美聯儲與其他一些央行正在激進地加息，令經濟、房地產市場及銀行系統承壓”；但股票市場在一季度保持了難以置信的韌性。展望二季度，經濟有望避免衰退，且本輪加息已結束或接近尾聲，Zandi建議，可投資周期性較強的股票。“股市在未來6個月內可能不會有太大的變化，但我認為下一個大趨勢，更有可能是上漲而非下跌。”Zandi說道。

高利率令銀行業承壓

《全球財經連線》：過去一個月，我們看到多家銀行陷入危機。能否請你詳細聊聊全球銀行業出現了哪些問題？

Mark Zandi ：就在幾周前，一家總部設在加州、為科技行業提供服務的中型銀行——硅谷銀行陷入破產。同時破產的還有總部位于紐約、與加密貨幣市場聯系密切的簽名銀行。

受高利率影響，硅谷銀行所持有的美國國債和抵押貸款支持證券的價值虧損，導致銀行無法籌集足夠的現金應對大量需要取款的存款人，主要是將現金存放在這家銀行的科技公司。隨著事件發酵，對形勢的擔憂使很多儲戶突然將資金撤出該銀行，出現了嚴重擠兌。此后，美國聯邦存款保險公司、財政部、美聯儲等機構及部門介入，接管并關閉了這兩家銀行。

可以說，此番銀行破產風波由眾多因素所導致，但也有一些更廣泛的力量在起作用，其中包括利率的上升，為全美銀行系統帶來壓力。

《全球財經連線》：瑞信又是怎樣的情況？

Mark Zandi：眾所周知，瑞信受潛在的危機困擾已經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了。多年來，瑞信一直深陷各種財務違規和丑聞之中，所以一直面臨著較大壓力。硅谷銀行事件令全球金融系統所面臨的壓力增加。而就在這個節點，瑞信再次出現困難，股東開始拋售股票，債券持有人開始拋售債券。這使瑞士當局認為，十分有必要采取措施，強制將瑞信出售給瑞士另一家大型銀行瑞銀。在我看來，在重壓之下，金融系統中的薄弱環節此時也凸顯出來，而銀行系統正努力適應更高的利率。

銀行業風波或不會演變為全球性金融危機

《全球財經連線》：2005年，你是最早對2008年金融危機發出警告的經濟學家之一。你認為雷曼時刻是否會重演？

Mark Zandi：我不認為這將演變成一場全球性金融危機，至少波及規模將遠不及我們十多年前經歷的那場危機。

之所以這樣說，我認為最關鍵的原因是政策制定者已經非常積極地采取措施支持這一系統。財政部、美聯儲、美國聯邦存款保險公司正有效地為所有存款提供擔保。比如為存款人提供25萬美元的保險限額。哪怕超出這一限額，美聯儲也加大力度向金融體系提供流動性，幫助銀行籌集支付儲戶所需的現金。

更根本的原因，與全球金融危機爆發的十多年前相比，今天美國銀行系統的金融基礎更加堅固。現如今，有更多的資本為銀行提供緩沖，使其得以消化證券和貸款損失。同時，還有更多的流動性、更好的風險管理（壓力測試）等。

金融危機后發生的一系列變化，使金融體系的基礎更加穩固。所以我不認為我們會經歷類似十多年前金融危機那樣的事情。

《全球財經連線》：銀行業危機會產生怎樣的連鎖反應

Mark Zandi：股市確實受到了極大的影響。自一年多以前利率首次開始上升之際，科技公司的股價已大幅下跌。在2021年早些時候，股市的下跌主要就是受之前高漲的科技股股價下跌所拖累。還有銀行股，尤其是中小型的地區性銀行也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但盡管如此，今天的股價還是和一年前差不多，有漲有跌、反反復復。在經歷了這么多的起起伏伏之后，基本上也沒有太大的變化。

銀行業危機“最壞時刻”已過去

《全球財經連線》：目前而言，你認為銀行業危機是否已經結束？

Mark Zandi：我覺得基本是的，至少最壞的時刻已經過去。得益于政府的支持與托底，我不認為未來趨勢的演變將比我們當前看到的更糟糕。話雖如此，如果有更多的銀行陷入危機，我并不會為此感到驚訝。因為中小型銀行以及銀行系統與金融系統仍處于巨大的壓力之下。

美聯儲以及其他國家的央行激進加息的確令銀行體系承壓，對經濟亦是如此。經濟雖然仍在增長，但增幅已經放緩，經濟活動正在收縮；信貸質量也開始惡化，不同貸款的拖欠率正開始上升。

下一步我們需防范哪些風險？我認為，銀行系統中存在的各種問題和缺陷是我們需要關注的。舉例來說，如果仔細觀察抵押信貸市場，即為家庭買房提供貸款的地方，這一市場被非銀行機構，也就是在銀行系統之外的小型獨立抵押貸款銀行所主導。這是自金融危機以來抵押貸款發放方式的一個變化。這些獨立的抵押貸款機構通常規模較小，因此，如果其中一個陷入危機， 那么可能不會有太大影響。但問題在于，如果這些獨立的小型銀行依賴于信貸和其他可能很快枯竭的資金來源，那么這些銀行倒閉的影響可能波及更大范圍。同時，這或將令家庭更難獲得貸款。這顯然可能會是房地產市場乃至整個經濟真正面臨的問題。此外，隨著利率在高位維持的時間越長，系統中還有其他潛在的問題可能會暴露。

但總體而言，金融系統的基礎相當堅實。盡管存在一些小缺陷，我們整體的處境還算不錯。

《全球財經連線》：你認為銀行業危機將如何影響美國經濟？

Mark Zandi：影響是負面的，這將不利于經濟增長。

關鍵是中小銀行對家庭與企業的貸款將受到限制。與中小型銀行有業務往來的美國小型企業將意識到更難以獲得貸款，或者需要以更高的利率、且條款可能不那么有利。對家庭來說，想要尋求汽車貸款、一筆無擔保的個人貸款額度、甚至信用卡都可能會變得更困難。迫于壓力，銀行在為家庭提供貸款時將不得不提高信用評分（要求）。這將導致信貸減少、企業與家庭貸款減少，進而削弱經濟增長，令經濟增長前景蒙陰。

我不認為銀行與信貸的收縮足以令經濟陷入某種程度的衰退，但在銀行業危機余波的沖擊下，未來12個月到18個月經濟或將非常艱難。

“裁員潮”或將延續

《全球財經連線》：美國經濟陷入衰退的概率有多大？

Mark Zandi：衰退的風險很高。我們正處于高通脹與高利率的環境之中，美聯儲與其他一些央行正在激進地加息，令經濟、房地產市場及銀行系統承壓。衰退的風險也因此陡增。如果任何一件事情出錯，我們可能就陷入衰退。而當前顯然有一長串“潛在風險”。

但我同時也認為，經濟能夠度過難關，不會真的出現低迷的情況。經濟的基本面依舊良好。最好的例子是就業市場。可以看到，企業其實非常不愿意裁員，裁員率非常低。這意味著企業明白，在可預見的未來內，首要任務是能夠留用員工，尤其是高技能員工。

如果沒有出現大規模的裁員，就很難看到經濟會陷入衰退。因為裁員會令人害怕，導致消費者減少支出，從而進入一個自我實現的惡性循環，導致經濟衰退。

沒有大規模的裁員，這表明經濟基本面在當前環境下依舊表現良好。我認為這證明了經濟能夠度過這段時期，而不會真正陷入經濟低迷或衰退。

《全球財經連線》：那么大型科技企業的"裁員潮"會貫穿全年嗎？

Mark Zandi：我預計科技領域將出現更多的裁員，盡管科技行業裁員的至暗時刻可能已經過去。尤其是大型科技企業，在削減工資方面已經非常激進，未來可能會更進一步，但我認為與我們目前看到的相比是微不足道的。

不過話說回來，我預計其他行業的裁員會增加。比如建筑業，隨著房地產市場持續疲軟；運輸與分銷，隨著全球經濟活動與貿易持續放緩。我們可能看到一些專業服務部門出現裁員，比如會計、合規、咨詢管理等。至于科技行業，裁員將會持續，但與我們過去幾個月看到的裁員幅度將有所不同。

美國銀行系統目前是安全的

《全球財經連線》：就美國的銀行系統而言，目前有多穩定？

Mark Zandi：我認為目前是安全的。我們看到政府，美國財政部、美聯儲以及聯邦存款保險公司現在已經明確表示，會為銀行系統和所有存款人提供保障，無論這些儲戶的存款是否低于25萬美元的保險限額，哪怕超出25萬美元，重要的是保證儲戶能夠拿回他們的錢。所以我認為現階段不會有任何理由，造成儲戶任何形式的擔憂，他們的存款是有保障的。

《全球財經連線》：但我認為有些人對銀行系統缺乏信心。如何恢復他們的信心？

Mark Zandi：是的，我認為大家都很緊張。我認為這里的關鍵是，政府和政策制定者要繼續非常明確、非常強大地表明他們對系統的支持，并反復強調以及通過實際行動表明，如果一家銀行陷入困境，該銀行的所有儲戶，無論大小，都能夠拿回他們的錢。

政府需要繼續這樣做，才能說服人們相信他們的錢是安全的。我認為他們需要做的另一件事是，如果又有一家銀行陷入困境，確實在走向失敗，相關的監管機構要確保該銀行的問題能夠得到妥善處理。可能是出售給另一家銀行，就像瑞士信貸的情況那樣，它被瑞銀收購，以確保不會帶來重大的擾動。同樣，如果在美國發生另一起破產風波，也能夠以這種方式處理。

我認為政策制定者實施更嚴的監管非常重要。通過監管審查，對銀行進行更廣泛的監督。特別是那些中小型銀行，在過去的幾年里，對它們的一些規定被取消了。我認為政策制定者和政府可以采取一些措施，以幫助支撐信心。但最終，人們需要確信這正在發生，需要看到政府正在介入，不會允許任何儲戶的存款損失。

美聯儲正處在兩難境地

《全球財經連線》：在采訪剛開始時，你提到加息是導致此次銀行危機的原因之一。但美聯儲在銀行危機發生后選擇繼續加息，為什么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Mark Zandi：美聯儲正處于一個困難的境地。他們正在努力實現兩個目標，一是幫助支持金融系統，確保銀行系統保持強大；二是讓通脹回落。通脹的問題非常嚴重，必須要得到控制。美聯儲的工作就是使通脹率下降，而他們使用的工具是提高利率。

這是一個非常困難的處境，也是一道選擇題。究竟哪個是優先事項？是選金融穩定，還是通脹回落？我們看到，美聯儲沒有選擇加息50個基點，符合銀行危機前的普遍預期，他們只加息了25個基點。如果我在美聯儲，我可能會做出不同的判斷，并表示：“我們的首要任務，至少在這個時點是維護銀行系統穩定。”所以先不要加息，確保該系統有非常堅實的立足點，使存款人和其他所有人都對這一系統充滿信心，然后可以回頭再關注通脹，如果有需要再提高利率。

但他們做出了不同的判斷，而到目前為止情況還不錯。系統已經穩定下來，股票市場已然恢復，公司債券市場也已經改善。他們做了一個抓住機會的判斷，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好。

《全球財經連線》：實際上，最新的通脹數據顯示2月份的PCE上升了0.3%。你如何解讀這一數據？

Mark Zandi：通脹還是太高了。我認為我們需要看到每月的增長是0.1%-0.2%，而不是0.3%-0.4%或0.5%。我們仍然沒有達到需要的程度，但正在朝著正確的方向前進。

如果回看6至9個月前，通脹數據是極為糟糕的，那時的月度增長率要高得多。所以我們正在朝著正確的方向發展，美聯儲減緩增長和平息通脹的努力似乎正在發揮作用，但仍有許多工作要做。我的感覺是，通脹增長還無法在未來一年或一年半的時間里回到0.1%到0.2%，這還需要一些時間來實現。

美聯儲加息已近尾聲

《全球財經連線》：你認為我們何時能看到美聯儲停止加息？

Mark Zandi：我認為我們已經非常接近了。從加息次數來看，我預計美聯儲可能還會加息一次；或還會有兩次，每次25個基點。甚至還有一種可能性，他們已經做得足夠多了。因為銀行危機以及這一事件對經濟的影響，導致信貸增長放緩、經濟增長放緩，他們可能根本不需要再次加息。

我們必須看看未來一兩個月，圍繞就業增長和更廣泛的經濟增長還會發生什么。但有一定合理的概率，經濟將在未來一兩個月內充分放緩，足夠阻止任何進一步加息的動作。如果沒有，我認為我們也已經非常接近峰值，即所謂的終端利率。我認為，本輪加息周期中利率的最高點可能大約在5%左右的水平。我們現在僅稍低于這一水平，或許最終會稍高于這個水平，但我們已經很接近了。

《全球財經連線》：你認為美股市場是否已經定價美聯儲還會多次加息？

Mark Zandi：我認為市場和我的想法相近。也許會再次加息，也許不會，但我們已經非常接近加息的終點了。不同的是，股票市場正在考慮或期待在今年晚些時候至2024年會轉向降息。但我對此保持懷疑。我認為美聯儲在今年剩余的時間里可能會將利率維持在5%左右的水平，一直到明年，直到通脹明確回落至我們都能接受的程度，環比0.1%到0.2%的增長。但這在今年不會發生。因此，市場預計一年后的利率會更低，仍在期待今年晚些時候會降息；但我預計一年后的利率和現在相差不多。

可關注周期性股票

《全球財經連線》：我們已步入二季度。是否能請您先回顧一下一季度股票市場的表現？

Mark Zandi：股票市場保持了難以置信的韌性。它沒有上漲，但也沒有下跌。我以標普500指數作為參考的標準，幾乎一整年，它都保持在4000點左右的水平。在某些時點，投資者會比較緊張，比如幾周前銀行危機的擔憂達到頂點之際，標普500指數會低于4000點。但也有一些時候，投資者對事態發展感覺良好，比如現在他們覺得銀行危機已經翻篇，標普500指數就回到了4000點上方。但很明顯，一直在4000點上下徘徊，市場就像踩著水。

對股票投資者而言，顯然他們希望看到股票價格上漲。因此，這并不是一個令人滿意的現狀。但另一方面，股價并沒有下跌，這又是一個令人鼓舞的信號。同時，這也是另一個跡象，表明經濟也許能夠在接下來的12到18個月內不會陷入衰退。

從歷史上來看，在股票價格沒有出現顯著下跌的時候，通常不會發生衰退。我們確實看到一年前股票價格有一些下跌，但這是一年前。這確實給了我一些信心認為，投資者的想法可能和我一樣，也許美國可以在不出現經濟衰退的情況下度過這一周期。

《全球財經連線》：二季度哪些行業或迎來更多機會？

Mark Zandi：如果你認同我的觀點，即我們或將避免經濟衰退，且本輪加息已經結束或接近尾聲，那么就應該買入周期性較強的股票。當經濟出現反彈時，這些股票也會反彈。比如工業產品，甚至住房抵押貸款相關的股票，這些都是被高利率打壓的股票。所以任何受高利率打壓、以及由于對經濟疲軟的擔憂而表現不佳的股票都有可能會反彈。

但我要強調，我并不認為市場很快就會出現大幅反彈。我認為還需要一段時間，讓每個人都感覺更安心，相信經濟已渡過難關、沒有陷入衰退周期、利率不會再上升。上述這些情景還需要一些時間來實現，因此，股市在未來6個月內可能不會有太大的變化。但我認為股市的下一個大趨勢，更有可能是上漲而非下跌。這將更利好周期性股票，鑒于這種類型的股票對經濟的改善更為敏感。

《全球財經連線》：二季度，美國投資者應該怎么做？

Mark Zandi：對大多數人來說，你應該看清形勢，繼續儲蓄，并按照你的風險偏好、年齡、家庭情況等等合理分配你的存款以及你的需求。

你應該處于“自動駕駛”的狀態。現在不是試圖計算時間，試圖準確地弄清股市何時會上漲、何時會下跌的時候。又或者說，你應該繼續保持儲蓄，合理地持續投資。而對于那些愿意承擔更多風險的人而言，現在可能是開始更積極地投資于股市的好時機。再次強調，市場起起伏伏，有漲有跌，所以你必須能夠承受和適應這種不確定性與風險。

但整體而言，現在是時候可以對股票更積極地投資。但至少在一段時間內，我會對投資于房地產和住房更加謹慎。我認為我們將看到更多商業地產和住房價格下跌。在美國大部分地區，房市的價格依然令人難以負擔。我們需要讓價格回落一些，變得更容易負擔。這將需要一些時間。在商業地產市場，也仍有很多調整工作要做，因為遠程工作對寫字樓市場的影響，導致空置率很高，還有很多的空間需要消化。因此，房地產價值仍將在一段時間內受到一些壓力。

（市場有風險，投資需謹慎。本節目嘉賓意見僅代表本人觀點。）

策劃：于曉娜

監制：施詩

責任編輯：和佳 李依農

制作：李群

拍攝：陳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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