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經濟報道 記者郭美婷 林曦 實習生林婉娜 廣州報道

在多數人看來，關于AI的應用都是比較高大上的AIGC大模型，類似微軟、谷歌、百度、阿里巴巴等公司，動輒就是投資上億、幾十億去研發，似乎離普羅大眾還比較遙遠。然而，比起宏大的市場前景設想，最先進入大眾視野卻是一款價格為9.9的AI寫真小程序。

妙鴨相機上線時，也許想不到關于其討論能夠火爆到今天。從朋友圈的刷屏，到對“霸王條例”的質疑，再到上海消保委點名……一波高過一波的熱議背后，是人們對AIGC應用在實際生活中的期待和巨大的市場潛力。這也許是一次試水，既讓科技商們看到機會，也讓他們看清前行可能碰到的阻礙。

AIGC的商業化之路才剛剛在腳下鋪開，妙鴨相機打了個頭陣。但更多人關心，這門生意是曇花一現還是未來可期？怎樣才能做得更加長久？

伴隨爭議的爆火

“你前面有1165個人正在制作數字分身，預計需要3小時15分鐘。”

7月17日傍晚，一款價格為9.9元的AI寫真生成小程序悄悄上線，隨后迅速在朋友圈刷屏，并引發了網友們換頭像、曬照片的熱潮。在用戶使用高峰期間，等待數字分身制作的隊列甚至多達四五千人，等待時間超過12個小時。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實測了解到，上傳一張高清正面照片及二十張多光線、多背景、多視角、多表情的清晰照片即可生成個人數字分身，并可選擇多種風格模板形成不同寫真，進一步下載無水印圖片則須消耗兩個虛擬鉆石。

熱度伴隨著爭議，妙鴨相機僅上線兩天，便有用戶發現其協議中暗藏霸王條款。原款協議中規定，“為了使我方能夠提供、確保和改進本服務(包括但不限于使用AI生成內容作為再訓練數據等)，并且僅根據適用的《隱私政策》，除了本條款授予我方的任何其他權利外，您特此授予我方在全世界(包括元宇宙等虛擬空間) 范圍內享有永久的、不可撤銷的、可轉讓的、可轉授權的、免費的和非獨家的許可，使得我方可以任何形式、任何媒體或技術(無論現在已知或以后開發)使用您的內容。”

協議中尤其點明，“使用”是平臺方認為合適的任何使用方式，而用戶向平臺方提交上傳內容前必須確保有必要的權利來授予平臺方許可。

授權問題被指出后，7月20日官方迅速回應并更新協議內容，“所上傳的照片只會用于數字分身制作，不會提取也不會用于識別和其他用途，且分身制作完成后自動刪除。”此外，還表示即將上線注銷功能。然而，這一回應并沒有完全消除用戶的不安，更有網友戲稱：模型正愁無訓練來源，用戶主動付費送大模型訓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7月26日，妙鴨相機被上海市消保委發文點名。用戶上傳了佩戴眼鏡的照片，但AI生成的寫真照片中卻是沒有眼鏡的，因此向“妙鴨相機”客服要求退款，卻遭到了拒絕。上海市消保委認為此舉涉嫌侵害消費者的公平交易權。

當天下午，妙鴨相機項目組在官方微博中回應稱，因為技術問題，造成數字分身生成失敗，可以退款，而且免費再次生成。AI算法具有一定不確定性，眼鏡等配件有可能出現無法識別的情況。為此我們會優化算法，盡快解決問題。遇到類似問題的用戶，可以咨詢客服處理。妙鴨相機還表示，由于下載照片涉及虛擬幣充值，虛擬幣和現金目前只能單向流轉，充值協議已進行明確約定，因此目前不支持退款。

7月27日，上海市消保委發文稱妙鴨相機運營方未序網絡科技（上海）有限公司已與上海市消保委進行了溝通反饋，表示將優化退費說明，增加合理的提示，對沒有成功提供生成服務的情況予以退費，以保護消費者權益。

截至7月28日發稿，21記者查看妙鴨相機的付款頁面，仍然用灰色小字標注了“一旦購買成功，不支持退款”。

陜西恒達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知名公益律師趙良善表示，上述標注的“霸王式”的免責條例違背了相關法律規定，不具法律效力。根據《民法典》規定，在提供格式條款一方不合理地免除或者減輕其責任、加重對方責任、限制對方主要權利，及提供格式條款一方排除對方主要權利等情形下，該格式條款無效。

而《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中亦對此行為做出明確規定，第26條規定：“經營者不得以格式條款、通知、聲明、店堂告示等方式，作出排除或者限制消費者權利、減輕或者免除經營者責任、加重消費者責任等對消費者不公平、不合理的規定，不得利用格式條款并借助技術手段強制交易。格式條款、通知、聲明、店堂告示等含有前款所列內容的，其內容無效。”

一次變現的“試水”

公開信息顯示，妙鴨相機背后的運營公司是未序網絡科技（上海）有限公司，該公司的法人、執行董事兼總經理張龍同時也擔任優酷視頻（西安）傳媒科技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執行董事兼總經理，而公司的監事馮云樂同時也在優酷、盒馬、高德、多家阿里旗下公司等擔任監事。據了解，妙鴨相機背靠"阿里系"，是優酷旗下的內部創業項目。

據妙鴨團隊表示，該款小程序背后的AI模型命名為"提香"，取自肖像畫藝術巨匠提香·韋切利奧，希冀給每個人帶來美好和藝術。有網友指出該模型很有可能是基于海外開源模型stable diffusion，技術邏輯是利用用戶上傳的多張清晰照片訓練LoRA，即凍結預訓練模型的權重參數，在后續套用不同模版時進行微調，從而大幅減少重復生成所需的訓練量。

妙鴨相機的出圈，其實是科技公司和互聯網巨頭的一次聯合試水，預計過后將會涌現更多依托開源大模型構建垂直應用場景的AI產品，AIGC將呈現全面花開。而在那宏大的商業設想底下，已經有一批"中介商"依托大模型及AI軟件率先賺取第一桶金，衍生出一條變現產業鏈。

今年3月初面世的AI繪畫工具Midjourney以其精美、高質量的作品產出吸引了全球的目光，然而，不少用戶嘗試后發現產出的質量與“咒語”（輸入指令）的準確性有大的關系，輸入也因此成為了AIGC時代下的一種變現能力。

伴隨著Midjourney工具的推廣，國內許多社交軟件平臺上出現了Midjourney使用培訓教程、卡通頭像定制、四維產檢彩超預測寶寶未來長相等變現項目。

“9.9元，20分鐘出圖”，21記者點進某電商平臺上一家掛有AI預測寶寶出生長相的商店，商家告訴記者，客戶反饋寶寶出生后長相相似度可到八成。

據介紹，這樣一款項目便是利用midjourney圖生圖功能實現的，首先將四維彩超照片數據上傳到AI模型中進行訓練，從中提取彩超照片中寶寶的面部特征，進而生成初生寶寶的照片成品。

目前，該店鋪商品已售3000多單，獲2000多買家好評。

但同時，天使投資人、互聯網專家郭濤也向21記者提醒了這類生意背后存在的風險，“AIGC領域中版權歸屬、數據隱私保護問題較為突出，一方面，目前，仍沒有法律出臺明確內容版權的歸屬問題，將造成個人、企業之間理解和認知的偏差。另一方面，數據隱私泄漏或濫用也具有重大的社會危害性，這些是AIGC企業需要共同面對的問題。”

生態圈體系是AI下一個賽場

妙鴨相機推出的AI換臉并非首創，類似這樣的“美顏”照片的應用在這幾年層出不窮，但都在爆紅一段時間后，就迅速銷聲匿跡了。此前，換臉軟件“ZAO”也曾吸引了不少網友紛紛轉發使用，在朋友圈引起了刷屏熱潮，但是很快用戶玩過一段時間后就對其興趣減淡，后又被爆出其用戶協議存在巨大的法律風險而陷入輿論風波，該應用便也被“淡忘”了。

去年年底，海外也有一款AI照片編輯應用Lensa引發熱潮。其依托開源模型Stable diffusion推出“魔法頭像”（Magic Avatar）功能，用戶上傳20張臉部清晰的圖片后即可生成多種風格的AI頭像。該功能也將Lensa推上了海外iOS應用榜首，據Sensor Tower數據顯示，2022年12月下載量突破1700萬次，全年收入約1620美元，其中僅12月份單月便賺取總額的半數。然而，在短暫熱潮之后，Lensa應用下載量在次年1月迅速回落。

郭濤表示，妙鴨相機背后的算法模型大概是在借鑒了國外開源模型的基礎上進行了數據優化訓練形成的，相較于過去圖片應用整體輸出效果更好，作為一個入門級軟件，已經可以滿足大多數人的證件照、寫真照需求。

然而，由于算力不足，妙鴨相機也被指排隊時間過長，消費體驗不佳。郭濤指出，算力不足問題并非妙鴨相機持續發展的最大問題，“AI圖片處理對算力的要求并不算太高，目前出現算力問題主要還是該內部創業項目的成長速度超出團隊預期，大量用戶激增所導致算力緊張。”日前，妙鴨相機也在官方微博賬戶表示，排隊時間過長的問題已經初步解決。

百模大戰的后半場，新一輪比拼已從技術性競爭進入了生態性競爭。海外Stable diffusion、Llama 2等大模型接連宣布開源，大幅降低了AI領域的技術門檻，妙鴨相機小程序的爆火更是在暗示當下，發現商機更加關鍵。“妙鴨相機的出圈對于AI創業者來說具有良好的借鑒意義，即不需要從零開始開發技術模型，而是關注垂直細分市場的強需求賽道，在已有的大模型技術基礎上進行特定的數據訓練及精調。”郭濤說。

一個AI寫真小程序的試水卻引起各方未曾預料到的熱潮，然而更多人在思考，這陣風吹過，妙鴨相機如何走得更遠？

郭濤認為，僅靠C端很難支撐起整個平臺的商業化體系，長遠來看，還需要打通To B、To C兩端的生態，建立整體商業化生態體系。從C端來看，用戶的熱情可能僅僅限于一次體驗、發布社交媒體而非重復性消費，因此平臺須不斷推出新功能補足新的應用場景、進一步豐富模板和素材庫從而提高用戶留存率及復購率；而從B端看來，妙鴨相機可以探索企業應用場景，比如與寫真館、設計企業合作以技術支持其業務優化，降低成本提高效率。

而妙鴨相機僅上線不到半月便陷入多次陷入法律爭議也在警示著后繼AI創業者：合規才能走的更遠。在妙鴨相機爆火后，迅速涌現了多款相似的小程序及App軟件，其中產品魚龍混雜，甚至有網友在社交平臺表示在某AI寫真上傳照片后收到了多條支付平臺驗證碼。

7月13日，國家網信辦等七部門聯合公布的《生成式人工智能服務管理暫行辦法》特別強調了AIGC企業的責任，提及提供者對使用者的輸入信息和使用記錄應當依法履行保護義務，不得收集非必要個人信息，不得非法留存能夠識別使用者身份的輸入信息和使用記錄，不得非法向他人提供使用者的輸入信息和使用記錄；提供者應當依法及時受理和處理個人關于刪除等其個人信息等的請求。

“在使用體驗中，應提高警惕，注意防范，一定要審慎服務協議的條款，尤其是涉及隱私權及退款的條款，”趙良善向用戶提出建議，“一旦發現其合法權益遭遇侵害時，用戶可選擇先與商家協商處理，如協商不成，可向當地消費者協會或市場監督管理局反映，由當地消費者協會或市場監督管理局調處；亦可直接訴諸法院，由法院依法公正裁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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