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章 泥

天氣熱了，年逾七旬的父母又像往常一樣，從成都回到清涼的小縣城避暑。只是這一次，母親再三叮囑我幫她照顧陽臺上的花。母親向來不喜歡麻煩人，即便對兒女，能不開口就不開口，看來這次是真的放心不下她那花團錦簇的陽臺。“蟹爪蓮開得好嗎？薔薇精神不？繡球呢？……”她三天兩頭打電話問，唯恐她不在家，陽臺“花容失色”。

從前，母親根本就沒有精力侍弄花草。記得小時候，家里有幾個“花缽”擱在屋檐下墻腳邊，不過是銹蝕破底的瓷盆瓷盅瓷盂，里面栽的不是海椒，就是番茄、茄子。那時候，我們的生活被拉扯著過，有一捧土，就要種上能吃的東西。

而今，母親的陽臺主打的是繽紛艷麗。特別是那一籠絢爛的三角梅，上攀下探，左鋪右展，恣意蔓延，如瀑如幕，讓母親的陽臺生發出一種聲勢浩大的美。今年夏天，它們盛開得格外熱烈、歡騰，無論花還是葉，都極力讓自己繁茂、遒勁、崢嶸，好像它們是一本史詩、一部交響樂。每次從母親的陽臺下走過，都仿佛有遷徙的鳥群呼啦啦飛過頭頂。

父母家所在的社區正在為迎接世界大學生夏季運動會打造成都“最美陽臺”。因為這籠三角梅，母親的陽臺幾乎成了朋友圈中的“網紅”。剛學會發抖音的父親，把母親的陽臺拍成小視頻，并附上這樣一句話：“三角梅裝飾了你的陽臺，你裝飾了蓉城今夏的夢。”

最近，蓉城越來越多的街道和社區都在競相裝扮“最美陽臺”，我居住的小區也為迎接大運會，對生活空間美學發起更多的探索。舉目一望，尋常人家都被鮮花點綴、映襯。一場夜雨過后，成都更是有了“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的詩情畫意。

在成都街頭，新上市的大運會吉祥物——熊貓“蓉寶”格外招人喜愛。上次去父母那兒，我順便給他們買了一個。

“我知道‘蓉寶’是以成都大熊貓繁育研究基地的熊貓‘芝麻’為原型設計的，‘芝麻’鼻子旁邊有顆小黑斑，‘五一’前我們去熊貓基地，看到‘芝麻’正在爬樹。”父親接過我遞給他的“蓉寶”，突然問道，“呃，有打籃球的‘蓉寶’嗎？”

父親愛運動，年輕時特別喜歡打籃球。母親說，他們結婚那天，專門組織了一場籃球賽。新郞跑全場，與隊友空中接力，后仰跳投，三步上籃……可以想見，那時的父親何等矯健，充滿朝氣，以籃球賽慶祝婚禮，放在今天，也是少見的。

后來有了兩個女兒，父親便常常帶著我們姐妹倆練習籃球基本功：彈跳、摸高、運球、傳球……單是運球，就反反復復練過低運球、高運球、V字運球、C字運球、過橋運球、變向運球……可惜我們都不是父親心目中理想的苗子，他不得不放棄對我們的訓練，繼續發展他自己。

兒時，我們家樓下有一個籃球場，遠遠近近的小伙子總會到這里來打比賽。我們經常把飯菜端到籃球場邊，一面看籃球飛傳一面往嘴里刨吃的。父親每次在場上進了球，總會有些靦腆地埋下頭，從掌聲中跑過。從少年、青年、壯年，直到老年，無論經歷什么波折沉浮，父親似乎一直運著籃球在人生里穿梭。

可嘆上了年紀，父親再也無法在激烈的對抗中攻守自如。在一次賽事中，他受傷不輕，幾乎瘸了半年，后來再也不敢摸籃球了。現在，父親一心一意打門球，見誰就說打門球的好處，四處發展門球球友。

父親的籃球，自然是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門球的裝備。這樣的割舍和更替，對父親來說，該是何等的無奈、悵惘。如今，家里很少討論籃球的話題了，可就在父母離開成都的前幾天，父親突然說，如果這屆大運會能搶到票，他想去現場看一場籃球賽，到時候不管多熱，他都要回成都來。父親自顧自地說：“你們不知道，2001年，在北京大運會上，姚明帶領中國男籃高歌猛進，在半決賽中以83比82戰勝強大的美國隊，晉級決賽。姚明整場貢獻了18個籃板、5次蓋帽……”

說起籃球，父親又如數家珍。他想在本屆大運會現場觀看籃球賽，這不難實現。當不再年輕的父親坐在觀眾席上，看著賽場上那些健步如飛、勇敢無畏的年輕身影，他也許會在內心重溫自己熱血沸騰的青春。

母親以她的陽臺之美向來自世界各地的運動健兒發出了一句熱情友愛的“Welcome”，父親則通過大運會打開了一個鏈接蓬勃朝氣和澎湃激情的端口——在這里，縱然古稀，也可以觸摸青春的夢想，感受拼搏的榮光。

《光明日報》（2023年07月29日?0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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